八月十五家宴,七岁的侄儿弘俶把月饼掰碎了喂池鱼。我望着他鼓鼓的腮帮,突然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,正被祖母按着背《孙子兵法》。夜半更衣时咳出血痰,帕子上的猩红像战旗的一角。没敢惊动太医,把帕子塞进装虎符的匣子底层。
重阳登高那日,范旻在凤凰山脚拦驾。他官袍下摆沾着露水,想必天没亮就在此等候:\"王上该立储了。\"山风卷着他的话砸过来,惊飞一群寒鸦。我指着半山腰的忠献祠笑道:\"当年祖父在这里屯兵时,可没想过什么储君。\"
入冬后咳疾加重,批折子时总要把烛台挪近些。那日看到泉州刺史奏请开海禁,朱笔悬了半天落不下去。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,像是千万个算盘珠子在响。恍惚间听见戴恽在笑:\"小娃娃终究镇不住江山。\"
腊月廿三,我在病榻上召见弘俶。孩子的手又软又暖,攥着我指头问:\"叔父的被子怎么比我的还冷?\"胡进思别过脸去抹眼睛,铠甲鳞片擦出细碎的响。我把虎符塞进弘俶怀里时,青铜触到他的银锁片,叮当一声清响。
除夕夜,杭州城爆竹声震天响。我支开宫人独自走到殿前,积雪在月光下泛着青光。望见吴山阁飞檐上的脊兽,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,戴恽就是被拖过那片青砖地。喉头腥甜涌上来时,我靠着蟠龙柱慢慢坐下,看血滴在雪地上绽成红梅。
范旻找到我时,东方刚泛鱼肚白。他官帽歪了,抱着我的手在抖:\"王上,太医马上\"我摇头打断他,指了指案上未写完的《钱氏家训》。最后一点力气用来扯下颈间玉坠:\"给给弘俶\"
视线模糊前,看见晨光爬上祖父的画像。画中人金甲上的反光刺得眼疼,像极了登基那日穿过云层的阳光。祖母的沉香念珠突然断了,檀木珠子滚过金砖地的声响,竟和当年戴恽的弯刀落地声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