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年最爱去城西的军器监转悠。天成元年(916年)腊月,我摸着新铸的陌刀对少府监说:\"这刀背薄了半分。\"老匠人吓得跪地请罪,我却想起光启元年守邓州时,那把砍得只剩半截的横刀。后来少府监按我的法子加了道淬火工艺,新刀能连劈十八层牛皮——只是握刀的手,早就布满老人斑了。
立太子这事折腾得最久。王宗衍那小子在宴会上作艳词,我当场掀了桌案:\"蜀中文脉就是被你这种浪荡子败坏的!\"可转头看见他娘小徐妃垂泪的模样,又想起当年攻成都时,她爹开城门献降的旧事。册立诏书盖印那夜,我在祖庙跪到三更:\"列祖列宗在上,不肖子孙王建,到底还是输给了枕头风\"
最痛快的是同光元年(923年)秋收。探子来报李存勖灭梁称帝,我正啃着烘柿饼,闻言笑呛了嗓子:\"好!好!朱三这厮也有今天!\"当即下旨开放米仓,西蜀三十二州减赋三年。那夜在摩诃池上泛舟,满天星斗倒映水中,恍惚看见四十年前嘉陵江上的月影。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,忽然觉得这皇帝当得也不算太差。
如今躺在这永安宫里,药味儿熏得人发昏。昨儿宗衍来请安,身上熏香呛得我直咳嗽。这崽子哪知道,他爹最闻不得香料——当年钻陈仓城狗洞时,守城叛军烧的就是这种西域沉香。
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,恍惚回到咸通九年的许州城。十七岁的我攥着杀猪刀,刀刃上的血珠将坠未坠。娘在身后哭喊:\"建儿快跑!\"我扭头看见衙役手中的铁链,却不知这一跑,就是五十年的血雨腥风
外头更鼓响了四下,该上朝了。挣扎着要起身,才想起昨日已让太子监国。枕边搁着未批完的奏折,最上头那本说荆南高季昌又来袭扰。提朱笔想写个\"战\"字,手抖得厉害,墨汁晕开像团黑雾。
晨光漏进窗棂时,听见宫门外隐约传来市井喧哗。卖杏花的、熬糖粥的、打铁器的声响混作一团,竟比丹墀下的山呼万岁还要真切。摸到胸前那道箭疤,突然笑出声——这轰轰烈烈一辈子,到底还是活成了当年汴河冰面上,那个偷羊头的贼王八。